在我小的时候,秋末冬初的村子里,等到稻子收了上来,麦子种了下去,地里的活儿当年就可以停一停了。而乡下人是闲不得的,接下来就得早早准备过冬过年的食物,比如蒸馒头,比如划年糕,再比如,炒炒米。说起炒米,可能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就是街头巷尾那喷火的煤炭炉,那转动的铁皮炉,还有那能够唬得围观的孩子们作鸟兽散的“砰”的一声巨响。这种炒米机炸出来的炒米我们称做“洋炒米”,是用大米炸的,而我家乡的炒米是用锅炒出来“本炒米”,用糯米制作的,我们吃惯了“本炒米”的人都是不屑于吃“洋炒米”的,二者最大的区别是前者泡出来粒粒分别,软而不化中;而后者经开水冲泡后,米粒就会就会化开,“糊了,没吃头。”我们这里的人都是这样评价“洋炒米”。“本炒米”制作过程非常烦琐,从糯米转化成炒米前后要经过多道工序,很长的时间,在此过程中,其还要经历一个重要的承上启下的身份,那就是——炒米干。淘洗干净的糯米,首先要浸泡上一两天,让它们吸取充足的水分。浸泡过的糯米颗粒饱满,光滑圆润,此时就可以把它们“上甑子”了。在这里,我要多说几句这个“甑子”:这是旧时的一种炊具,主要用来上锅蒸食物,其外部有点像木桶,下部是由用竹篾做的透气的底,顶上还有个木头盖子,这个蒸食物的过程农村的土话就叫“上甑子”。那时候还经常用这个词来比喻给顽皮的小孩上规矩,我小时候曾经听到父亲无数次对我说要给我“上甑子”,可是直至今天我都不知道这“甑子”他是准备给我怎么上的。
甑子底上铺上干净的纱布,把浸泡过的糯米倒进去半桶,盖上,烧火,上大锅蒸。这烧火的活计可一点都不简单,可不只是蒙头一个劲儿地往锅膛里塞草那么容易,一定要把火候控制好,不能太旺,也不能太小,而且见到锅上的蒸汽呈现出蔓延之势,糯米的清香溢出时要马上停止往锅塘里添草,否则蒸出来的炒米干就会糊,一般人家都是让有经验的人来掌管火候大权。蒸熟的糯米体积大了很多,原先半桶的现在就是满满的一桶,此时就可以把它们叫做“炒米干”了,虽然这个时候它并不“干”,但是我们都习惯了这么叫。揭开盖子的那一刻,糯米的清香味道便迅速地弥漫了整个厨房,飘出屋外,随风飘到左邻右舍的家门口,邻居们就知道谁家今天蒸了炒米干,盘算着自家也要赶紧,早晚间也要来蒸,这样到时候就可以一起请炒米匠。我该怎样来形容这种诱人的糯米清香呢?这么说吧,当这淡淡的清香飘出,我和妹妹无论在屋里屋外屋前屋后哪个角落玩着怎样好玩的游戏,那一刻会都马上停止,义无反顾地奔向厨房。厨房里暖暖的蒸汽弥漫着,大人们正忙不迭地把甑子里蒸好的炒米干往笸篮里倒。说起笸篮,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熟悉,也是过去农村里常用的一种圆型容器:由柳条或者竹篾编成,直径多在一米五左右,并有三四十公分的深度,用来晒晒东西,那是极好的。在我小时候,家家户户都能够见到这种笸篮,而现在,在农村里是很少看见了。
“这俩馋猫,鼻子到是尖啊。”妈妈见我们回来,爱怜地笑着。说着便从甑子里盛上两小碗炒米干,分别加上点白糖,滴上几滴麻油,拌匀了,给我们一人一碗。或者就捏成俩个大大的糯米团给我们一人一个啃。刚刚蒸出的糯米色泽亮白,晶莹剔透,吃起来香甜软糯,口感绵延,同时由于其独特的蒸法,比普通糯米饭又筋道爽口很多,不似那么粘粘的粘牙齿。两个馋猫风卷残云,一会工夫就吃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然后再眼巴巴地盯着妈妈看。
“不许再吃了”这时候妈妈不会继续纵容下去,“粘东西,不能吃太多,会伤食的。”妈妈的语气里满是疼爱。笸篮里的炒米干不一会就凉了下来,这时候就一定要把它们搓开,搓成一颗一颗的米粒,如果让它们粘在一起,将来炒出来的炒米就会碎。看着爸妈围着笸篮搓炒米干的样子我们甚觉好玩,也凑过去帮忙,结果往往是越帮越忙,两双小手把炒米干搅得满地都是,很快就被爸妈赶出厨房。眨眼工夫,又忍不住进来捣乱,如此反复多次,直到爸爸说要把我们“上甑子”为止。妈妈在一旁笑着“想干活是吧,接下来几天有活儿等着你们做。”接下来几天是真的有活等着我们,因为炒米干得晒了,这早晒晚收的活计不用我们做,但是我们有一项既轻松又不轻松的活儿:看炒米干。说得具体点就是赶鸟。看到有鸟往上靠近,马上就得追过去“嚎~~嘘~~~”把它们赶走。鸟儿们很狡猾的,见缝插针,无孔不入,一个不留神,就会前来偷食,其实偷食还不是最讨厌的,最怕的是它们偷食后还会在炒米干中留下点什么东西,那就不好玩了。所以我们姐妹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那几天里不是在赶鸟就是在去往赶鸟的路上。如果运气好碰上的都是晴天,那么这炒米干也就不消晒上几日便能够完全干透,看晒得差不多了,大人们会拿上几粒用指甲掐掐,用牙齿咬咬,来判断是不是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炒米“干”。然后便会去问问东家:你家炒米干晒到什么程度了?问问西家:你家准备几时炒炒米呢?不几日,就会看见有背着竹把儿、长铲、炒沙的炒米匠在村子里出现,炒完了我家炒别家,炒完了东家炒西家,家家户户晒在门口的炒米干就变成了一罐罐香香脆脆的炒米藏进里了橱柜里。多少年过去了,现在村子里年轻人都出门打工,留在家中的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残。再也没有人家会炒炒米了,不仅仅是炒米,划年糕,蒸馒头什么的也都很少有人家再做,现在想吃什么都能够买到,很方便。就不用家里再劳这个神。炒米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超市里一袋袋包装得好好的炒米,价格也不贵,想吃时买回一两袋就是了。然,炒米常有而炒米干不常有。我虽不知道市面上炒米的制作工序,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会再有人舍得用如此耗时耗力的方法来制作。那些炒米干的香甜软糯只能是记忆里的一道挥之不去的美味。与之一起梦*萦绕的还有那些甄子,笸篮,那袅袅的炊烟,走村入户的炒米匠,还有母亲那充满爱怜的目光……
投稿邮箱:
qq.